2009年11月2日 星期一

98寰宇文學獎小說第二名--長生曲

四環四甲/黃菁惠

徐夫和連生第一次見面,是在他的研究室裡。
那時的他精神狀況已不太好,連生是任教大學裡的校長介紹給他的心理諮商師;雖然徐夫並不太想接受這種好意。
他對連生第一眼的印象,並沒有很深刻,即使她長得並不差,一襲及腰的烏黑長髮,東方人特有的丹鳳眼雖不大,卻有著一雙似乎能看穿人靈魂的淺棕色眼眸;總之連生雖稱不上是頂尖的美女,但也是那種走在路上也會令人想回頭再一眼的女人。
那一天,他正在尋找一本不見已久的古書,連生不請自來。
「徐教授!」看著眼前埋首書堆中,頭髮些許花白的人,她喚道。
徐夫愰若未聞,仍繼續整理著他的書,些許花白的頭髮,讓他的背影多添了幾分威嚴感。
他數不清連生是第幾個來找他的心理諮商師了,不管是大學內專攻心理學的教授抑或是國外頂尖有名的心理學家,他們都曾受過校長之邀來找過他,卻一個個被他婉拒;他心理明白他沒有病,如果真的有,也是世人不能接受他所說的事實而硬給他冠上的。
連生倒也很識相的不打擾他工作,逕自拿了一本他的著作,泛黃的書皮透露著它的歷史;她下意識地翻了起來,裡頭是徐夫所研究的唐代歷史與政治文化,歷史並不是連生所專精的科目,卻也能看出徐夫對於史事的描述與看法有著很獨到的見解,莫怪他能在這塊領域中,得到至高推崇。
「小姐!」突如其來,連生的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,心一驚、手一鬆,還來不及看完的書,就這麼掉落到地上。
「徐教授!」轉頭,連生尷尬地笑了一下,她似乎不該未經由主人同意,隨意翻書。
「您好,我是連生,是姚校長介紹我來的」她拿出名片,不忘自我介紹
徐夫淡淡瞥了她一眼「又是為了我的“病”而來的?」他揮了揮手,想打發她:「回去吧!我說過我說的都是事實,是他們不能接受!」說完,他半強迫地便把連生往外推。
「徐教授」連生抵住門,不讓他把木門關上「您先替我說嘛!」她的一隻腳還奮力地停留在研究室裡頭。
「如果我說我相信您呢!」她得讓徐夫相信,她不是敵人。
徐夫一愣,有一刻抵住門的手鬆了些,連生則趁此將半個身子擠回研究室。
「別扯了,沒有人相信我,別以為這樣我就會讓妳進來」
「您不是說您說的都是事實嗎?怎麼又說沒人會信您呢?您若不說,我怎麼會清楚來龍去脈呢?」霹靂啪啦連生丟出了一長串讓人反應不及的話。

此他們坐在沙發上,喝著徐夫泡的咖啡,聽著徐夫的故事。
沒錯,他妥協了,連生的一番話打動了他;而她的確也很安靜地聽徐夫說著過往的歷史,除了偶爾她會插點話外,沒有太大的不好。
她淺棕色的眼眸,有一股誘人的力量,讓他開始毫無芥蒂地述說那塵封已久的往事。
「我本是秦始皇派去東渡尋找長生不老藥的一員,我們一群浩浩蕩蕩的出發,然而因為風雨的因素,我們始終在大海內飄蕩,約莫二個月,我們才發現上岸的地點仍在秦始皇的勢力範圍內,只是它是距離國都千里之外的地方;期間因為風雨、水土不服等因素,成員的人數也去了近大半,雖然我們並沒有到達東洋,但這並不阻礙我要找到長生不老藥的念頭。」
「所以說史書上記載的事是真的囉?秦始皇真的派了三千多人東渡?」
「半真半假吧!」徐夫笑「妳想想看以當時的造船、航海技術,真的有法子造出乘載三千多人的船嗎?就算是真的吧,那也足以動搖國本了;事實上,我們也不過百人來出海!史書上的記載,不過是史官為了彰顯秦朝的國力及討好皇帝而謊編的。」
「不過我們預計要東渡及尋找長生不老藥倒是個事實;後來,儘管我們並沒有離開國內,但上岸的地方根本是蠻荒之地,吃喝都成問題了,怎麼可能還去找那或許不存在的東西;於是僅存下來的人,開始拓荒、開墾,就這樣數年的時間又過去了,那兒也形成了一個像樣的小村落,人人清平致富。」
「難道您不怕秦始皇派人來找你們?」
徐夫不禁莞爾,似乎為她問的問題感到好笑:「我們的存在本就是個秘密,況且,每個人也都過膩了伴君如伴虎的生活,不會有人想再回去的;最重要的是,他應該也猜不到我們最終又回到了中國」
連生了解的點點頭
「一直到有一天,村裡發生了瘟疫;它來得又急又快,村裡泰半的人都難以倖免;我束手無策,除了救人還是救人,到最後,連我自個兒都給染上了;硬著頭皮,還是得繼續幫村人醫病,然而我救的速度,永遠都趕不上人們死去的,我以為村裡大概注定是要滅亡了,心想這一定是上天給我們對秦始皇不忠的懲罰。」
「可奇蹟出現了,有一天,一個女人來到了村裡,她全身包得密不透風,唯一露出來的只有一雙不同色的眸子,她逢人便給藥,說那是瘟疫的特效藥,許多人吃了她給的藥後,果真痊癒了,村裡的瘟疫就這樣莫名地被控制住了!」
「那她不就跟神仙沒兩樣?」
「神仙?!」徐夫的眼神有些空洞「是啊!我真覺得那時的她還真是個神仙!」
「那她是從何而來的呢?您知道她的來歷嗎?」
徐夫愣了一下,有些艱澀地開了口:「她是我在國都時救的一個女人,那時的她因為雙色眸子而被投以異樣的眼光,不懂事的孩子朝她丟了石頭導致額頭受了傷,我堅持替她包紮;她來到村裡時,我並沒有認出她,很奇怪對不,照理說我該認出她的,一直到後來她對我述說過往,我才記起她,她對我說,她是來報恩的;很快地,村人也接受了她,把她被當做神仙般留了下來,我和她沒多久便成了志同道合的好友,常常一同研究草藥的用法、新藥的研發;她很厲害,常找出一些我看都沒看過的藥材,並告訴我用法,我深刻的明白她的成就,是資質愚鈍的我怎麼比都比不上的;可是我並不嫉妒她,相反的我尊崇她,在我心中她如神明般不可褻瀆,對她,我真是又敬又怕。」
「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,某天的午後……」徐夫陷入了長長的回憶中。
「徐大夫,您有想過人可以長生不老嗎?」那天,他和她在廣場上曬藥,她似不經意地的提起。
徐夫以為她是在開玩笑:「別鬧了,怎麼可能!」
然而,她的話卻挑起了徐夫藏在心底深處的欲望;這不就是最初他東渡的原因嗎?曾幾何時,命運的擺弄,卻變成是他碰也碰不起的話題。
「這是真的,徐大夫……」她欲言又止。
「這樣吧!等會兒來我房裡一趟!」黑色的面紗下,徐夫看見她露出淺淺的笑容。
那天夜裡,徐夫輾轉難眠,她下午同他說的話像迷藥般不斷在他的腦海裡盤旋,久久不散。
「長生、不老!」
那天下午,是他唯一次見到她將面紗拿下來的模樣,白皙的皮膚、漆黑的長髮,配上一雙細長丹鳳眼,可稱上是個美人胚子;不經意的,她對上他的眼,徐夫卻下意識避開,他總覺得她不同色的眸子彷彿能看穿每個人的心思;比方說,知道他想要長生不老藥。
「就是這個」她從袖裡拿出一瓶小巧的瓷罐,擱放在桌上。
徐夫有些猶豫。
她扯出一抹無害的微笑,自己將瓶塞拔開,倒出裡頭的藥丸;數來顆小指片般大小的鮮紅藥丸,不斷地在考驗徐夫的心智。
「妳…說這個就是?」儘管他明白,她的醫術比他好上百倍、千倍,他仍心生存疑。
「不信?!」她挑了挑柳眉「你大可自己試試看,不過先說好,我是不會試的。」
「妳都不試了,怎麼知道這藥有沒有效!」
「隨你吧,徐大夫,反正東西就放這兒了!」掛在臉上的依舊是那抹無害的笑容「對了,先跟你說說用法吧!」
「一顆可讓你多延長五十年的壽命…」她停頓了一下「這裡是我所剩下的藥丸了,就都給你了吧!如果你一顆一顆吃,也足夠你活五、六百年了。」
剩下的?那就代表她不止給他一個人囉!徐夫這樣想著,但卻沒追問下去!
心念一動,他伸手,欲去拿藥丸,誰知,才一碰到,藥丸卻像有生命般滾了起來,怎麼追也追不著,而她,卻只在一旁冷笑著,看著他像呆瓜一樣追逐著;而她卻輕而易舉地拿起滾動的藥丸,直往他嘴裡湊。
他欲抗拒,卻雙腳卻如生根般地動彈不得;見他這樣,她竟笑了起來「哈哈……」
漸漸地她的笑變得猙獰了起來,扭曲的臉、尖銳的聲音,已不像原本的她……
「哈哈哈……」刺耳的笑聲,再再嘲笑他凡人愚蠢的心思。
「不…不要過來…不…」他掙扎,想逃離她的房間,但是她的笑聲就像是有生命般讓他不能自己,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將藥一粒一粒往他嘴裡送,直到塞滿了他的嘴為止……
「啊……」徐夫猛然驚醒,才驚覺這不過是夢一場!

她離開了!
徐夫看著手裡的藥,她的餘溫好似還殘留在上頭,但她確確實實在三天前離開了;村人對她的離去似乎沒很大的反應,短短幾天的時間裡,大家都淡忘了她;如果不是如血般鮮紅的藥提醒著徐夫,他可能也不記得她曾來過的事實。
那天他做的夢似真似假,他也有些搞不清,到底夢裡的那些才是可信的;因此他十分猶豫是否該將藥給吞下去。
沉默充滿了室內,徐夫沒再繼續說下去。
連生趕忙追問「然後呢?徐教授?」
「然後?!」徐教授給了她一個笑,彷彿在嘲笑她的無知「然後就是我在這兒!」
「所以徐教授您的意思是吃了那藥之後,已活了千年之久?」
「是的!」他低著頭,承認。
「可您應該也明白,即使科技發達的二十一世紀,百歲人瑞依舊是少數。」人類終究無法抗拒大自然,死亡是最終的歸途。
「我知道,所以你們都不相信我,不是嗎?」
「徐教授我想不是大家不願信您,而是這事實在太不可思議了;或許您該找出些證明,來印證您所說的話!」連生並沒有一口否認他提出的事。
「我找不到。」他的回答,出乎連生意料之外。
「怎麼說?」原以為他會肯定且十分有自信地提出對自己有利的證明,沒想到徐夫竟說他沒有。
「不管妳相不相信,所有能做的努力我都試過了,包括驗血、照x光、電腦斷層,但是許多結果都顯示,我不過是個身體健康的六十多歲老人。」除了年紀大了些,他跟平常人沒什麼不同。
「妳看!」徐夫拿出一張照片,黑白的色彩,讓人一眼就可看穿它的歷史。
「這是…您?」照片上的人穿著一身軍裝,年紀約莫四、五十出頭,上頭繡著“徐夫”兩字;依這裝扮及背景來看,連生猜想這應該是軍閥時期的照片,但那時至少距離現在八、九十年了,以徐夫這個歲數來看,那時他理應還沒出生!
「是我沒錯。」
「但……」連生皺眉
「所以我說我不會老。」他說

再次見到徐夫,他已被送進療養院,上回她和徐夫對話在他的堅持之下,沒有結局的草草結束,徐夫並沒有告知她之後的故事;她欲與徐夫再會面,也總是碰了一鼻子的灰。
回去之後,她找了一些有關徐夫的資料,學校的人事資料裡顯示他約莫四十來歲來到這個學校,但並沒有詳細的任教資歷;連生再去翻了歷屆的照片,徐夫的照片不多,最早的照片是他剛進來任教所留下的資料,比照他現在的模樣,歲月果真沒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;六十多歲的老人該有的皺紋、斑點,在他身上一點都看不見;再回想起徐夫曾給他看過的照片,連生不禁地打起冷顫,如果那三張照片真的都沒有造假,那麼是否也就代表徐夫說的是真的。
她想起姚校長對她說過徐夫之前的流言,徐夫單身未娶,或許是沒有家累,他將所有的精神投入於學術研究中,學界對他的研究亦十分讚賞;然十幾二十年過去了,或許是陷入了江郎才盡的泥淖中,他的研究開始停滯不前;有人猜這大概是讓他精神狀況出了問題的最後一根稻草。
近來,他不止一次在課堂上告訴授課學生他的故事,或許是認為相較於傳統固執的教授,學生年輕的思想,更可以接受他的過往,然而事實並非如此;一次二次,學生們都還能接受他時不時的脫軌行為,但時間久了,也愈來愈不能忍受繳了白花花的鈔票來上課,卻只是來聽荒誕不稽的故事;投訴變得多了,校方基於徐夫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教授立場,只能從心理方面不斷地替他輔導。
引爆點是在他和連生會面沒多久,一位長期與他不甚和睦的教授跟他起了激烈的口角衝突,他毆了對方一拳;對方堅持對他提起告訴,而後因心理醫生評鑑出徐夫心智似乎出了些問題,要求他住進療養院觀察,他才得以逃過牢獄之災。
走在空蕩蕩的長廊裡,死白的牆面,規律而低沉的空調聲,讓連生不自覺感覺到這裡有一股莫名說不上的淒冷,無法想像一個曾如此高高在上,受人崇敬的教授,竟會淪落至此;思此及,她不自覺加快腳步,走往徐夫的病房。
「徐教授,您好!」與第一次會面一樣,連生依舊有禮
「連醫生,妳來啦!」語氣中,他像個孩子充滿著興奮
「是,徐教授,聽姚校長說,您想見我」
「妳不想聽未完的故事嗎?」他說
連生走後,他試圖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,然而堆積在腦海裡千年之久的記憶又豈是說整理就整理的;耐不住性子的他依舊想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別人知道;不知怎麼地他意識到,自己所剩的時間似乎不多了。
出錯的次數隨著時間的減少而增加了,肯聽他說話的人仍然只有連生;當他體會到這點時,他已經出了差錯,被人送到療養院來。

「我受不了誘惑,最終還是吃了她給的藥丸;原先我並不抱持多大的希望,然而,當與我年紀相仿的同伴一個一個逐漸老去時,我才發現,她並沒有騙我」
徐夫小心翼翼地將藥丸藏在身上,並且對村人謊稱他發現長生不老藥的配方,才得以保持年輕;同時,他亦著手研究裡頭的成份。
起先,村人對他是敬重的,每個人都期待他研究出長生不老藥來;時光飛逝,希望一代又一代的落空,村人們開始起疑了,對他們來說徐夫不再是救人的神仙,而是一個不死的妖怪。
是的,他們開始對他產生敵意。
同時,徐夫也發現,裡頭的成份都是一些再平常不過的草藥煉成的;他忽然明白,除了她給他的以外,即使他煉出來和她給的成份相同,村人們也不會長生、不老。
「為了逃避村人的異樣眼光,我帶了些錢,漏夜離開了村裡,漫無目地的一路往北走;累了就停下來休息,餓了、渴了就摘些路邊的果子食用;走走停停,不知過了多久,有一天我才驚覺,即使我再省,帶出來的那些錢,早就因為長時間在外,而所剩無幾。」
「我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,求生的念頭,浮上我的心頭;於是我在一個不知名的小村落,落了腳,憑藉著我過去行醫的技街,在那兒落地生根。」
連生看著徐夫,他的眼神十分平和,對於過去,他似乎非常懷念,那模樣實在不像是在敘述一樁憑空捏造的故事。
「然後呢?!」見徐夫遲遲沒有開口,連生問
「然後?!」徐夫的眼神似乎有些茫然「是啊!然後呢?」他喃喃道
記憶似乎在這裡停滯不前,徐夫望向窗外,看著陽光籠罩的大地、人們歡樂、無慮的笑聲,讓他心生羨慕;很久很久以前,約莫是十來歲吧,那時的人都以為,太陽終會有落下的一天;後來過了好多好多年,他才知道,原來太陽永遠都是東昇西落,日復一日,不會改變,即便一代又一代的人們死亡,它永遠都是孤單地在那裡,直到末日的那天到來,而他抑是,他會和太陽一直活到末日的那一天。
徐夫的醫術頗佳,加上樂善好施,不出二年,他成了村人口中的活神仙。
活神仙後來娶妻生子,妻賢子孝,事業、家庭兩得意,他以為離他遠去的幸福又回來了。
日升,月落。
漫長的歲月過去了,徐夫的兒子娶妻生子,曾經貌美如花的妻子也不再青春;所有的人都隨著年歲增加而改變,唯有他,仍停留在青壯階段。
等他意識到村人們的敵意時,是妻子過世的時候,那時的他合該是個雞顏鶴髮的老翁了。
頓時之間,流言,四起。
「連醫生,妳了解真正孤獨的滋味嗎?」他停下了自己的故事,問道
連生沉默,沒有回答。
他深吸了一口氣,語氣中有著感嘆:「離開村落後,我四處走走停停,依舊
娶妻、生子,宿命的輪迴卻不停轉動著,我仍舊經歷死亡、懷疑、猜忌、離開,不斷重覆的悲劇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著我,而我…卻無能為力;我厭倦了這種生活,卻不知道該如何結束!」
「曾經死之於我,是個虛擬的名詞,我很慶幸我不必擔心死亡,不用害怕死亡帶給我的恐懼;但曾幾何時,當代代子孫在我眼前凋零,我開始渴望別人所恐懼的。」
「連醫生,這是報應吧!」轉頭,他問
「為何要說是報應呢,徐教授?照您所說的,您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啊!」除非,他藏了不肯說的秘密。
聽到連生的問話,徐夫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。
徐夫沒再把那話題繼續下去,他選擇把故事說完:「又過了好幾百年,為了逃避為了忘記,在一次的機緣下,我去到了國外;那時外國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鮮的,服裝、建築、科技,很多東西都跟中國不一樣;在那裡,很多的東西都是我從未接觸過的,於是我開始漫遊世界各國;我走過戰火連綿的國家,也經歷過和平富庶的時代,新鮮的人事物讓我暫時忘卻煩惱,我想那是我唯一快樂的時光。」
「經歷過往的不愉快,我也不敢再有擁有家人的念頭,我就這樣孤身一人,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,研究、發明佔滿了我整個生活。」
「美好時光總是過的特別快,1348年一場大瘟疫開始肆虐整個歐洲,所到之處簡直是人間煉獄,我又投入了救人的行列之中;說來會許妳會覺得我很自私,我救人的目的不是為了救人,而是我在嘗試,我在試死神究竟會不會找上我;但我又錯了,死神的魔爪依舊是伸到我眼前後便停止了。」
往後的日子總是這樣,每隔幾百年,他到過的國家總會發生不同的傳染疾病、發生戰爭;他總是支身一人投入了救人的行列中,理由是為了救人還是為了解脫,他也分不清了;總之他未曾接受過死亡的召喚。
經過漫長的歲月,對於人性,他也已經看透,一次又一次的傳染病、一遍又一遍的戰爭,不也都是人類貪婪的心所造成的嗎?
心灰意冷之際,回家鄉的念頭,首次在他心裡浮現。
千年之前,他渡海而來;千年之後,他搭著飛機,回到了故鄉;然而,時間已過了千年,人事早已全非。
縱然如些,他憑著一股拼勁,投入了史學的研究,把他所了解的歷史一一編彙成冊;也因這都曾是他所經歷過的事實,沒多久他便在史學界聲明大噪。
「徐教授,我不了解,如果您真的那麼不想…就不要再吃長生不老藥不就好了嗎?」連生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,徐夫明明可以選擇的,為何他一次又一次選擇自己不想走的路呢?
「我…來不及了…一切都來不及了,我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」他說著連生不懂的話,言語開始有些語無倫次。
他逕自說著「其實後來我有遇見她…」
「您遇見了她?」連生的聲音不自覺提高了八度
「對,每隔一段時間,她便會出現在我周遭,每次的見面都是讓我覺得離死亡最近的時候!」他有些恐慌地看著連生,卻覺得她的臉有些模糊。
「她跟我說,只要能認出她來,我便不會死;不知道為什麼,她每次都會博取我的信任,但奇怪的是,我每次都能認出她來…」
「連醫生,她根本不是神仙,她是個惡魔啊!只有惡魔,才會去操控人們的生死,才會利用人心的脆弱,一次又一次地將人玩弄於手掌心。」
「徐教授,聽您這麼說,您不也不想死?否則您大可不必認出她來啊?」
「連醫生…我…」他抬頭想要解釋,話卻梗在喉嚨,即便已經有些看不清了,他還是看見連生的嘴噙著笑。
連生的模糊的身影和記憶中清晰她重疊了,有些事逐漸清晰、明白了起來
怎麼會…他怎麼沒想到。
「妳是…」莫名的黑暗向他襲捲而來時,想說出口的話,卻再也沒機會說,只差那麼一秒…他就…
思緒,就此中斷。

「一顆可讓你多延長五十年的壽命…這裡是我所剩下的藥丸了,就都給你了吧!如果你一顆一顆吃,也足夠你活五、六百年了。」
「五、六百年?!」那…夠了,夠他找出長生不老藥的做法了。
「嫌不夠?」她皺起眉。
「不…夠了」他連忙道謝。
「徐大夫,有些事得先跟你說;這藥,一次一顆,可讓你延長五十年壽命,但若你太貪心…」她搖了搖頭,意有所指「可就不太好了!」
「這…這是什麼意思!」
「跟你挑明說了吧!這藥一次若吃三顆以上,你就會永遠永遠長生不老…」她看了徐夫一眼「但不會死到底是不是件好事,你得自個兒去斟酌斟酌,懂了嗎?」

「徐大夫,你有藥吧!否則村口的大娘,為何可活那麼久。」幾年前,他想試看看那藥是否在別人身上有用,因此給了大娘一顆,沒想到卻被發現。
「我…我沒了。」他選擇說謊。
「騙人,你以為我們還會再相信你的鬼話嗎?大夥們,搜他的身上,他肯定有暗藏!」說完,一群人被蜂擁而上。
「等…等等…」他連忙制止村民:「我是說真的,那藥真的沒了,不過我明天會煉出新藥來,到時一定分給你們,好嗎?」
眾人面露狐疑之光「當真?」
「當真!當真!」在他的連忙保證下,村民們才倖倖然的離去。
那天夜裡,他將她給他的藥拿出來重新檢視,扣除自己吃掉的還有給村口大娘的,還有早在先前煉藥時拿出來研究成份的,算一算藥丸只剩下六粒…如果全給了村民,他就什麼都沒有了!
他想起她的話,貪婪的念頭悄悄浮上他的心頭。
一早,他拿了兩粒藥丸給村民們,謊稱這次只有兩粒藥丸,其餘都失敗了
村民雖然有些質疑,卻也只能接受;他們將藥給年紀較大的老人吃,想看看徐夫是否有欺騙他們,沒想到,老人們老化的速度果真停止了,於是徐夫重新獲得他們的信任。
沒多久,徐夫連夜離開了那個村子!

「你沒遵守我跟你說的吧!」
再次遇見她,徐夫簡直不敢置信,她一點都沒變;要不是她主動與他打招呼,他還真認不出她。
「怎麼?說不出話來了,沒想到你跟其他人也沒兩樣嘛!」貪婪真是人類的唯一寫照。
其他人?還有其他人跟他一樣?
「我…我是不得以的!我也嚐到了苦頭」他為自己辯解。
「苦頭?!」
「我一個人孤獨了千年,還不夠嗎?」為何她的出現,竟讓他心慌不已。
她點點頭「這樣吧,我有一個讓你可以不再孤單的方法」此刻她就像個惡魔一樣,又想再次擾亂他的心智。
這次,她拿出的是一顆黑色的藥丸「吃吧!這可讓你不再吃苦!」
「這是什麼?」他問
「死亡,這可讓你安詳的死去。」她說
「不…」他不要,雖然孤單,但千年不曾恐懼過死亡的他,怎可能在這短短的時刻就能面對呢?
「不要?!」她嗤笑了一聲「還由得你選擇!」
「我求求妳,不要對我如此殘忍好嗎?至少,至少妳也得讓我有些心理準備?」
「經過那麼久,我還以為你準備好了呢?」她有些揶揄
「好,別說不給你機會,下次,下次再跟你見到面,我不會放過你」她笑了,那笑容如同千年前誘惑他吃下那長生不老藥一樣。
「不公平!」他討價還價
「徐教授,你應該明白,我的能耐的;不過,既然你這樣說,只要往後的日子裡你認得出我來,我便可以放過你!」
往後,他不只一次見到她,每次她都只是冷冷的對他笑;所以他不斷的逃,遊走各個國家,二次大戰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身影;縱使孤單,他卻再也不必去面對未知的恐懼。

連生和徐夫的最後一次見面,是在追思會上。
追思會上,一幅徐夫放大的相片,被高掛在滿是鮮花的靈堂上頭。
後來根據醫生的診斷結果,徐夫的腦中有一顆惡性腫瘤不斷壓迫著他腦裡的神經,這也是導致他精神出問題及死亡的原因。
追思會裡佈置得簡潔、高雅,因為他沒有家屬,所以一切都由學校替他打理,而送他最後一程的,除了同事,就是他的學生了。
「早知道教授是因為腦瘤的關係才會變成這樣,當初我們就不該這樣對他」一群學生悔恨不已的抱成一團,痛哭失聲。
徐夫雖然有些怪,卻也是大家公認的好人,他的學生在史學研究的領域裡,有所成就的倒也不少。
「連醫生」姚校長一見到她來,便過來打招呼。
「咦,妳的眼睛瞳孔的顏色跟我之前見的好像不太一樣耶!是很少見的雙色瞳孔。」
「是啊!先前都戴隱形眼鏡,不過最近眼睛不太舒服。」她輕輕帶過那裡
「這樣啊,不過真多虧妳了,要不是妳,徐教授的最後一程,不會走得如此安詳。」
「這是我應該的,徐教授也教我不少的東西。」
「可惜啊,教育界又痛失一個作育英才的好教授了;如果當初能早點發現他腦裡的瘤,或許事情就會不同了吧!」
「或許,這是徐教授的命吧!」她喃喃道
「咦?!」姚校長沒聽清楚她的話
「喔!我是說,徐教授還有一本日記在我那兒,不知姚校長要如何處理。」
「這樣啊!應該又是寫了他這千年來的經歷吧!」他那裡也有一本拷貝本,是在徐夫死之前不久收到的。
連生尷尬笑了一下「是啊!」
「唉!反正那也是假的,全是徐教授生病期間幻想出來的,也沒有什麼收藏的價值,妳就不用還我了,自己看著辦吧,只是對妳比較不好意思。」
「哪裡!」
「對了,連醫生追思會馬上就要開始了,我得先去準備。」
「您忙。」她點頭
連生沒等到追思會結束,便先離開了。
外頭的陽光依舊普照,她隨手將徐夫給她的日記本丟在垃圾筒裡,拿起放在包包裡頭的小冊子,翻開約莫數十頁,裡頭全是人名和編號;她翻開新的一頁,在上頭寫著1521,並填上了“徐夫”兩字;她可是找了他好久啊!


外審評語:具科幻玄想,可惜題旨較陳腐,致結局失去力道